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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極別致的名字!我對同行的她說,這不是今人命的名,今人沒有這種情調。她稱是,隨即問我,那你說是什么時候命的名?我說,桐城二字得名于唐朝,唐之前此地文風未顯,可以不考慮。當然也不是唐人命名,唐風豪邁,不會這么嫵媚。她說,不對啊,唐朝有個“武媚娘”。我說用“媚”給美女命名順理成章,但給地名命名,該當如何世俗。自然也不是清朝,講究義理和道統的桐城派斷不會取這個名字。她問,那在什么時候?我說應該是宋、明兩朝,但明朝更有可能。同樣的文人做派,宋人偏雅,明人近俗。
土公路沿著一條小河——說河似小,說溪略大,逆流而上,不知道多遠,看到了寺廟。棄車過橋,步行上山,百余米進得寺中。寺廟甚小,饒細細走、細細看、細細問,也不到半個小時。下到路邊,忽然想起,什么時候把“媚筆泉”的標識跟丟了。等來一農人,跟他打聽媚筆泉,他往我們來的路上一指說,已經開過了。
返回途中,沒有看到媚筆泉。但是媚筆泉三個字,已經烙印般刻在了腦海中。網上查到姚鼐《游媚筆泉記》,寫景狀物簡明傳神,典型的桐城派文風。文章從進了兩片對峙的山崖寫起,記敘沿溪十余里所見之“奇石、蕙草、松、樅、槐、楓、栗、橡”,以及最后兩里的水流、深潭、巨石、鳴禽,如一個極好的導游,引人入勝。最后到達一塊飛臨溪上的大石頭,據說是宋代大畫家李公麟的“垂云沜”,“沜”念“畔”,一種半月形的水池。石縫里長著大樹,樹蔭遮蓋幾十人,前面有一塊平地,可以席地而坐。平地南側有一口泉,有何文端公題寫的摩崖石刻“媚筆之泉”。
《游媚筆泉記》近三百字,寫泉本身只有區區十二個字:“泉漫石上,為圓池,乃引墜溪內。”意思是說,從崖上出來一股泉水,彌漫在石頭上,日久天長,在石頭上沖刷出一個圓池子,像一條線引子墜入溪流之中。
題字的何文端公是明代人,但并不說明媚筆泉在明代命名的推測是正確的。因為何文端公是題字者,未必一定就是最初的命名者。姚鼐也未對“媚筆”二字作出解釋,是指那泉水、那圓池可以洗筆護筆?還是說這個泉水神奇,用它磨墨可以寫出好文章?或是狐妖與書生的故事?不得而知。
媚筆泉在明清兩代一直是風雅去處,這是一定的。張英多次步行來賞泉作詩,“幾回拋卻籃輿去,緩步行吟媚筆泉”。桐城人張英、張廷玉父子是跨康雍乾三朝的宰相,“六尺巷”的故事至今家喻戶曉。“籃輿”是一種交通工具,竹制,敞口,像一張有檐無腳的竹床綁在兩根木頭桿子中間,可坐可躺。
古代交通不便,景色奇麗的地方尤為難至。達官貴人、文人雅士坐著籃輿去賞景,是常有的事情?;@輿入詩,最喜歡歐陽修《豐樂亭游春》中的兩句:“行到亭西逢太守,籃輿酩酊插花歸。”豐樂亭與醉翁亭,是滁州的兩大名勝,《醉翁亭記》之外,歐陽修還寫了《豐樂亭記》。兩個亭我都去過,在皖東滁州郊外的丘陵之中,與歐陽修的文章相比,景致極為普通。
所以,她頗為擔心,我極為神往的媚筆泉,雖然姚鼐寫得極美,大概也是這樣,一條普普通通的溪流,一汪普普通通的泉水,與其他溪流、泉水并無二致。我說,“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;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”,桐城山水,未必特出,但此處有李公麟,有何如寵,有方苞、姚鼐、劉大櫆……他們是桐城山水的靈魂。有了他們,桐城的山水就卓爾不凡了。
“桐城三祖”和“父子宰相”張英、張廷玉,人所皆知,何如寵、李公麟同樣大名鼎鼎。何如寵,明末一代名臣,武英殿大學士,死后謚號“文端”,姚鼐看到的“媚筆之泉”,就出自他之手。李公麟,更是北宋超一流的大畫家。蘇軾曾向李公麟求畫,獻給亡妻王閏之,要知道蘇軾自己也是一位大畫家。蘇軾有很多畫像,據“蘇門四學士”之首的黃庭堅說,最形神兼備的東坡畫像出自李公麟之手。畫成十年后,蘇軾從海南北歸,途中在鎮江金山寺見到這幅畫像,悲欣交集,寫下了絕命詩《自題金山畫像》:“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舟。問汝平生功業,黃州惠州儋州。”
我要去媚筆泉!普普通通的桐城山水,與這么多絕不普普通通的人聯系在一起,我能不去嗎?我要去的,不僅僅是媚筆泉,是朝圣,是見龍,是回到內心深處,跨時空與先賢對話。(韓可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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